網友 '隨便你叫' 在留言板上問了關於 Intuition 這本書的一些事
(既然是隨便我叫,那我可不可以叫你 'Nameless'?)
我是沒看過這本書,只稍微看了一下 New York Times 的 reviews
不過我是有些東西想講,而且長度可能會超過留言板的限制
所以就在網誌回應了
也許因為我唸的是基礎科學,(而且是沒有錢途的基礎科學),書中的情節我本身是沒碰過
但在生化或工程的領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我是不會意外的
畢竟那是金錢與利益糾葛的世界
不過我倒是想起了發生在去年底今年初的一件事...
那段時間為了開發用 LISA 擷取宇宙重力波背景輻射的數據分析方法
我開始研究 LISA 的 Instrumental noise
其實別人已經寫了一套軟體,包括重力波訊號,儀器誤差、數據分析等
我將儀器誤差那段程式碼 copy 出來用以模擬,然而經過傅利葉變換得到的 power spectrum
與那套軟體算的結果不相同。同樣一段程式碼,竟會有不同的結果!
我立刻想到可能是我用的傅利葉變換程式有問題
但這程式我在用之前就測試過了,應該是 ok 的
模擬儀器誤差那段 code 本身也沒有問題,code 所依據的物理概念也沒有問題
面對這詭異的情況,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寫 email 告知作者我的疑問,但我與 supervisor 都認為他並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
看了那軟體的所有程式碼,從模擬的數據到經過傅利葉變換得到 power spectrum 這一段
完全不知中間的檔案怎麼呼叫的,也許是作者寫了什麼 script 呼叫程式碼,而我們看不到那段 script
那中間的東西宛如黑盒子一般,裡面發生什麼完全不清楚
面對這情況,我決定用不同的 approach 處理相同的問題 --
我重新思考何謂 noise,並由這想法出發,用理論推導得出儀器誤差的 power spectrum 的期望值
理論推導的結果與自己模擬的結果非常吻合!
到這邊我便對自己的結果有信心了
畢竟由不同的 approaches 處理相同的問題而得到相同的結果,是不容易錯的
我發現,實際上 LISA 的靈敏度根本就沒有辦法達到預期的目標,而且那差距是兩個數量級
我並且根據推導出來得公式發展了移除 instrumental noise的方法 --
儘管 instrumental noise 比預期要來得大 100 倍,但這方法可以達到計畫要求的靈敏度
我對此感到非常興奮
我將這結果告知 supervisor,他也獨自做了儀器誤差的模擬,結果與我的相同
至此,我認為自己的答案應該是對的
畢竟我的模擬、理論推導,以及 supervisor 的模擬都指向同一個答案,於是我急著想將結果發表
與 supervisor 討論時,他說了句我想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的話...
「你知不知道你的研究可能會帶來很嚴重的後果?(他真的是用 'serious' 這個字,我嚇到了)
如果事實真是如你的結果所顯示的,那整個 LISA 計畫很有可能被迫中止!」
當時 supervisor 是同意了 LISA 的 instrumental noise 應該如我畫出來的那樣子,而不是如計畫白皮書上的
也就是他同意 LISA 的靈敏度達不到預期目標,但那時他並沒有被我的分析方法所說服,因此才出此語
supervisor 是不敢置信這種問題還會留到現在尚未解決,而我也是同樣不可置信
我其實是又興奮又害怕,對於推翻大家認同的東西而感到興奮,而對可能造成的結果感到害怕
以 LISA 這樣一個大的計畫,全世界參與人數可能達上千
如果因為我的研究使得計畫被迫中止,搞得上千人失業(包括我自己)
坦白說,我(還有 supervisor,因為 paper 要掛他的名字,哈哈!)會被這些人追殺吧...
這樣的東西一旦發表出去,可想而知同行一定會拼命找漏洞群起攻之
為了避免被圍剿,我跟 supervisor 都同意,
除非我們確定結果百分之百正確,否則絕不發表
但是,如果結果確實是對的,
那就算 LISA 會被迫中止,我們會失業,還是得發表
因為我們不能讓沒用的廢鐵上太空
薑不愧是老的辣,儘管我們手中的證據顯示我們對的機會是百分之九十九
為了要消除這百分之一,他請教專門做這方面的同行
聽了那同行的做法,我們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場誤會
我們並沒有推翻什麼,只是用一種新的途徑達到相同的目的
白皮書上的 sensitivity curve 並沒有不對,但我們的結果也沒有錯
差別在於我們對於何謂 noise 有不同的看法,而白皮書並沒有把這部份寫清楚
使得 sensitivity curve 愚弄了大部份的人
在這過程中,我跟 supervisor 都學到了很多
回想起這整件事情,我仍是心有餘悸
我想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學術聲望,對於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結果,當時的我急著想發表
而不是再三確認結果的正確性,尤其是結果可能會有巨大影響時,我那時的確是沖昏頭了
而 supervisor 預見了事情的可能發展便阻止我
「 I am trying to protect you 」, 我還記得他當時是這麼對我說的
做研究要嚴謹,這誰都知道
我自認為已經做了當時我所有可以做的,卻仍然不足
面對那可能的驚人發現,我們有辦法不感到欣喜以致沖昏了頭嗎?
我們能夠平心靜氣保持冷靜嗎?
智識可以增長但人心很難鍛鍊,這是人性
如果不是 supervisor,我想我那時應該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發表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好失去的),
然後現在銼著等別人把我幹到爆吧...
我真是覺得三生有幸可以跟到這樣的 supervisor
- Apr 07 Sat 2007 03:50
Intu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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