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篇跟下一篇,是關於國高中六年的經歷,我人生中一段備受壓抑的時光。
我說過我爺爺對私立學校有種偏執,因此他希望我在國高中這階段也唸私立的。他的選擇是光仁。若要進光仁,普通班需要抽籤,他認為太靠不住,所以叫我去考音樂班或美術班。樂器我可是一樣都不會玩,只能去考美術班。其實我對畫畫也一樣沒輒,唸小學時我沒去外面的美術教室上過課,有的僅是自身在小學六年美術課中學到的東西。要我用樂器拉出一段音樂我真的辦不到,但隨便畫出個東西的自信還有。雖然是美術班,但妙的是術科考試成績(好像)只佔全部的百分之四十。儘管畫的不好,也就這樣莫名其妙進去唸美術班了。
光仁音樂班算是老牌子了,外面的人聽到你唸光仁大多會問你是不是唸音樂班,但音樂班的學生只佔全校六分之一。其他六分之五的學生對這問題其實內心蠻反感的,隱隱約約有種被否定的感覺。而且音樂班跟普通班的教學大樓是分開的,平時很少接觸。再加上音樂班的學生比起普通班的比較不遵守學校服裝儀容的規 定。而有些人沒被抓到,看在普通班學生眼裡就是耍特權,儘管那些規定真的都是狗屎。因此種種,普通班的學生對音樂班的存在多少感到不快。
大概高二時,我記得有次我們班跟高一音樂班比籃球,范曉萱就在那一班。兩班的啦啦隊在場地的兩邊。比賽中她不知對我們班嗆了什麼,我聽了很不爽,當下做了件很卑鄙的事: 躲在別人後面大聲罵髒話回去。後來演變成兩班隔空交火,還驚動到班導,之後上課時對我們耳提面命了一番。被我當擋箭牌的同學當然被我的舉動嚇到,覺得我怎麼這麼賤還害到他。雖然對不起他,但老實說,這卑鄙的舉動得逞時,內心湧現無法克制的快感。
這是我記得小時候少數做過的壞事。我是師長眼中典型的乖小孩,但我並不是真的相信他們那一套。只是覺得就算反抗,他們也不可能改變,所以裝乖是最省事的方式。長大後,我有能力了,就覺得不用再聽那些狗屁,要怎麼幹都無所謂,即使是大家認定的壞事。老婆一聽到我的想法就直接說:「你小時候幹的壞事太少了!」也許是真的吧,年輕時荒唐過的人很多長大後只想好好過生活,但像我這種在青少年時期累積了很多不滿沒有宣洩的人,長大後反而是亂源。校園真的是社會的小縮影。學生對於環境即使有疑惑有不滿,卻認為自己沒有能力改變,就這樣默 默接受自認為不公不義的事情,還想要別人也接受。而相同的經驗,便於他們離開校園後,在社會上一再地被複製。
離題太多。我其實只是想說雖然光仁音樂班歷史悠久,但我唸的美術班當時只是第二屆。師資並沒有找齊,對學生也沒什麼要求,因此國一過的還蠻輕鬆的。那時以為可以這樣爽到畢業,真是好天真好可愛。國二開始,不知學校發了什麼瘋,從師大請了一堆美術老師。每週素描、水彩、國畫各兩堂、書法、版畫、設計各一堂,重點是學校對我們課業的要求跟普通班是一樣的。那些老師基本上個個跟鬼一樣。慢慢地課堂上畫不夠,還要出回家作業。到後來每個禮拜都要交一幅素描、水彩、國畫,基本上都是4開。這樣的一幅畫大約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完成,同時還要寫作業唸書準備考試,每天都得搞到十一二點才能睡。如果隨便畫畫,還得被退回去重畫,同時size變兩倍,真是要死了。總之,就在這地獄般的生活渡過了兩年。畢業的時候心裡想著:「歐耶!解脫了!終於不用再畫畫啦~」,而感動的流下淚來。此後很長一段日子,我對畫畫都抱有很深的恐懼感,直到大四才準備好重拾畫筆修油畫課。現在想想,那時厭惡畫畫的心情不正是那些討厭唸書的學子內心的寫照?我並不是說這是美術班的錯,若是考量到美術的專業教學,術科教學的比重搞不好應該再增加。錯是錯在我這樣對美術並沒有那麼大的熱誠、只是不排斥的人被放到了錯誤的位置。學習這檔事,若是用強迫的手段,往往只會有反效果。
至今我對這六年生活的印象就是壓抑。比較令人愉快的事就是做了三次科展。國二做了化學科展、高一是生物、高二是物理。三種類別的實驗樂趣各不相同,但還是第一次的化學實驗帶給我的樂趣最多,因為聲光效果一應俱全。我們做的是萃取茶中的咖啡因,研究不同的茶中的咖啡因含量(其實茶的咖啡因含量比咖啡還要高一倍,有4%,但咖啡中因為有某些物質使得咖啡中的咖啡因對人體比較好吸收)。在進行著正常實驗步驟中,我們還瞞著老師指導自行穿插了一連串的燃燒與爆破。其中的代表作是「鷹嘴滴管」。
最初我們只是單純地拿滴管吸酒精,然後在滴管嘴處點燃酒精,並將滴管內的酒精噴出形成一道火焰。我們覺得這樣很好玩,而且用酒精玩火比較安全,因為一下子就揮發掉了,對燃燒表面幾乎不會造成任何損害。用普通的滴管玩火有兩個缺點。第一,滴嘴的面積大,裡面的酒精一下子就噴光了。第二,普通的滴管只能往下方噴,因為一把滴管倒過來拿,裡面的液體就流到乳膠頭那端,火焰立刻熄滅。面對這樣的困境,我們想到一個改良的方法: 用本生燈去燒滴嘴,玻璃遇熱變軟後用攪拌棒把滴嘴彎向斜前方。同時因為受熱融化的關係,滴管的嘴口變小了,酒精能射的更遠。若把這滴管橫擺,滴嘴的部份很像老鷹的喙,因此我們把這種改良的滴管命名為「鷹嘴滴管」。我們用這鷹嘴滴管,射出一道道美麗的火弧...
不過因為貪玩,做實驗也時常有驚險畫面。有次跟我一起做實驗的同學打不開本生燈,眼睛就對著洞口看有什麼問題。結果不小心把開關開太大,火忽然一整個噴出來。還好他反應靈敏躲的快,但火幾乎燒到天花板。那時指導老師在另一班上課,結果好死不死這實驗室噴火的鏡頭被那一班的某個同學目睹到,想當然指導老師立刻飛殺過來把我們罵的狗血淋頭。
有一次我用酒精後忘了把瓶子蓋好,結果火柴的餘燼竟然不小心掉進去。「歐幹,裡面的酒精燒起來了啦!」,當時整個銼起來,不知如何是好。閃過去的第一個念頭是把那瓶東西丟到窗外眼不見為淨。但實驗室在四樓,丟下去大概會變成一片火海,隔天社會版頭條搞不好就看到「XX中學化學實驗失控,學生自製燃燒彈釀悲劇」這種消息。也想說把酒精倒入水槽,但怕還沒倒完玻璃瓶就在我手中爆開。當我還在腦袋急轉彎,想要如何收拾這殘局時,我的手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直接做出把瓶蓋關上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後來看著瓶中的火熄滅,才想到「啊!把裡面的氧燒完就沒事了」。雖然安全脫困,但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當時身體是怎麼做出這種無意識的反應。
有次我用鷹嘴滴管玩火時不小心噴到實驗夥伴的鞋子。本來火應該瞬間就熄滅了,但很不幸地並沒有。當時他正在寫東西,卻不知道他的鞋子在桌子底下已經開始慢慢燃燒...眼見火勢沒有變小,我便在當事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撲滅鞋子上的小火災...還有次看到桌上不小心滴了一滴苯,因為貪玩所以拿火柴去燒。本來一點反應都沒有,忽然一下子全部氣化,都吸進肺裡去了。從那次開始我的呼吸器官就出現毛病, 後來也不太敢玩火了。
還有件事大概是發生在國三或高一。由於科展的關係我常進出實驗室,實驗室的管理員也因此認識我。到後來我可以自由進出,也可以自由使用裡面的藥品跟器材。有次進去時看到雙氧水的塑膠空瓶,裡面還有一滴滴,就想到之前看的書上面寫到過猛酸鉀(不確定)跟雙氧水的反應,便很想試試看。於是我就拿了一點點過猛酸鉀放在雙氧水的瓶蓋上,然後將瓶蓋快速旋上。結果瓶蓋還沒關好就開始激烈反應,噴出一大堆氣體。我嚇得趕緊將瓶子丟出去,之後就「碰!」好大一聲炸開了,瓶蓋不知飛到哪去。管理員飛奔過來問發生什麼事,我假裝鎮定裝沒事,管理員巡了一圈看不出異樣也就走了。但其實瓶蓋跟反應物打到天花板的某個角落,弄了一塊小小的黑漬。如果那間實驗室沒重新粉刷過,我留的印子搞不好還在。
高一做的生物科展是學姊找我參加的。題目好像跟環保有關,印象是說我們在倒化學實驗的廢水時應當加以稀釋,以免對環境造成污染。但我的直覺認為將高濃度廢水一次排放,跟稀釋後再排放對於環境的影響一點差別都沒有,因為廢棄物的總量是相同的。可是沒人回答我的問題,而這個實驗就跳過它,直接問各種不同的廢水應當要稀釋到多少比例再排放比較好,因此對於這個實驗我並不是很認同。但反正不是我的實驗,我也不想去管這麼多,就矇著頭做。這個生物實驗樂趣不大,頂多在無聊的時候電電蚯蚓。
高二做的物理科展是用簧片研究李沙傑曲線(Lissajous curves)。這現象對第一次接觸的我們來說很新鮮,但其實這題目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只是讓我們多了解這種現象。快要比賽時,放學後的時間不夠用,我們有時還會在上課時間請事假去趕實驗進度,但高二的班導並不太贊成我們這麼做。隨著比賽時間越來越接近,我們請假的次數越來越多,班導也越來越不耐煩。到後來我們跟班導報備要去做實驗都戰戰兢兢的。這心情很矛盾,因為做實驗根本就不是什麼壞事啊,不懂為什麼還得像小偷一樣,但我們也不想讓別人因為自己的作為而感到不快。北縣的比賽我們得到優勝,理論上應當高興,但我們的心情很複雜。因為優勝要代表北縣參加一個月後的全國競賽,為了完成度還得繼續請事假做實驗,想到班導不爽的臉就讓我們感到害怕。當我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班導時,她的心情應該也跟我們一樣,既為我們高興又同時覺得很討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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